梦中,朱温想起小时候父亲用戒尺打自己手心的情状。
那时候,他还很小很小,父亲每次看起来吹胡子瞪眼,相当震怒,其实每次下手都很轻很轻。
“三儿,阿爹过去不该打你。”
“你是阿爹的骄傲,阿爹训你,是因为你太聪明,又锋芒毕露,所以怕你遭人嫉妒,希望你能懂些神物自晦的道理。”
“可阿爹又时常想,如果你敛藏了自己的锋芒,那还是你么”
“我朱诚只是个不得志的教书先生,过去怎么也未想过,我竟能有你这样聪慧漂亮,简直如传奇里的王孙公子一般的好孩子。”
“你本不该生在我们朱家,过这贫寒的日子。你该出生在五姓七族,那样让你能随意张扬个性的门第当中。”
“我走之后,你依着自己的想法,去过你的人生罢!像你这样的性子,决定了自己要走什么路之后,本是天王老子,也阻挡不住的。”
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语。
乡人说他顽劣气死了父亲,说他是个父亲死了都不哭的冷酷孩子。
他们不知道他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哭得眼球红肿,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泪。
莫自使眼枯,收汝泪。眼枯即见骨,天地终无情。
而他,只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软弱而已。
恍惚之间,朱温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天阙。
天阙当中,有弦歌阵阵,瑶草琪葩飘香,鸾鸟凤凰凌空飞舞。
“这是死了吗我这样的人,死后竟然可以上天,不用下泥犁狱么”
朱温神思随风飘荡,进到天阙边缘一间草屋之中。
这间破旧的草屋,放在天阙中宏伟壮观的宫殿边上,显得如此不协调。可它正是朱温记忆中的样子。
屋内床上,他再次看到那个手拿戒尺的清癯身影。
无论再穷再苦,父亲都将那件打着补丁的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,显示自己到底是个读书人。
“阿爷!”朱温声音颤抖着,大声呼喊道,任由那个身影将他抱入怀中。
“三郎,长得比阿爷更高了哩,真的成了个英俊胜过王孙公子的好小伙儿。”
父亲朱诚神色温柔,摩挲着他的头顶,让朱温只觉回到了幼时。
当他连路都不会走的时候,阿爷一定这样温柔地抱过他,只是他已经不记得了。
“是,三郎回来看阿爷了……阿爷在这里过得可好”朱温只觉自己眼中蕴着泪。
“户庭无尘杂,虚室有余闲。”朱诚微笑,目光扫视着屋内,还真是被擦拭得干干净净,没有一点灰尘:“当然好,正对着你阿爷喜欢清净的性子。”
“那三郎也留在这里,多陪陪阿爷。”朱温说着,像个孩子一样将肩膀往父亲身上蹭了蹭,轻柔的动作又如同一头大猫。
“不行。”朱诚的声音陡转严肃:“为父让你去走自己的路,不管你走得怎么样,都还没有走完。”
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,你现在留在这里,遗憾就太多了。”
“去罢,我的孩子。无论世人如何看你,你终要顺着自己的心,走尽自己的道路。”
朱诚口中喃喃说着,眼神中全是不舍,手掌却全无迟疑地按在朱温胸口,发力一推。
朱温感觉到脚下的土地突然变成了虚浮的云朵,他自白云上轰地一声坠落下去,下边就是万丈高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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